“之后呢?”唐涟问道。
“之后?还是给他拿到联系方式了呗。他倒也是会偷懒,直接找瞿涛要的。”
余温坐在图书馆窗边的阳光下,像是给雕塑上涂层一样细致地给面前的一双手涂着指甲油。那双少女的手看上去白皙柔软,没有老茧也没有任何的伤痕。它们属于坐在余温对面的唐涟。她正垂着头,面无表情地看着余温在自己指尖上涂涂画画,仿佛它们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样。余温把她的指尖垫在一本《失乐园》底下。
“渡边淳一,你看过吗?”余温见她总是盯着那书,很随意地开启了话题。“我还是挺爱看这本的。虽然是**小说,但是写得很细腻也很美。”
“我不看书。”唐涟摇头。她的长刘海被一条发带别了上去,脸上化了恰到好处的妆。余温的化妆包摊开着放在桌面上,这无疑是她的杰作。
余温在唐涟的指甲上轻轻吹了一下。她涂得很完美,豆沙红色的指甲像颗颗圆润的石榴石,衬得手背的颜色更加白皙。唐涟显得很僵硬,仿佛她的手指被绳子捆住一样不知道该怎么活动了。事实上她的表情也一直很僵硬。湿润的口红黏在嘴上,使她讲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“你看,稍微打扮一下立马就变好看了。”余温用手指敲了敲一直立在唐涟面前的小化妆镜。“你的底子不差,又是冷白皮,粉底都不用怎么涂。楚颐年眼光倒是毒得很,就会挑漂亮女生下手。”
“你不介意我在你面前提楚颐年吧?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。而且他的前女友拉出来多到能坐满一个中巴。”
唐涟摇头:“和我没关系。”
余温抬头盯着她,她还是一副淡漠的神情,用那对常常显得很厌世的双眼看着窗外。余温也和她一起向窗外看去。今天的阳光比过去几天都好,照在花坛油绿的叶子上散发出朦胧的光晕来。从这里能看到旧教学楼深灰开裂的楼体,昨天石阳就是从那顶上跳下去的。话说回来,那才几层啊,跳下去死得了吗?——红名册上没出现他的名字,那大概就是没死了。这美术老师倒可爱的很,余温想着,又瞥向了唐涟,发觉她在看的是自己窗户上的倒影。
“你还想听后续吗?我和楚颐年的事。”余温问道,“又或者,你讲讲自己的事也好啊,讲讲楚颐年是怎么追你的。”
“要添茶吗?”
彦青羽拿着茶壶过来了。他披着一条薄开衫,脚上趟着拖鞋,脸上又生了更多的胡茬出来,越来越给人退休老干部的视觉效果。他把余温和唐涟桌上的空杯都添满了热气氤氲的大麦茶。余温接过杯子,对他露出了一种邻家女孩式的甜美微笑:
“谢谢!谢谢彦老师,还麻烦您招待我们了。”
“哪里麻烦,反正现在也整天闲着没事做。”彦青羽也笑了,看起来很吃这一套。“图书馆对我也算是自家地盘了,你没事就过来玩吧。当然,打架不能来,不然我没法向筱雨交代。”
“您说什么呢,我怎么会打架。”余温笑弯了眼睛。
“……也是,是啊。你是个好孩子,我信任你。咱们之前也接触过了,你这个孩子一直挺让人放心的。人缘也好,干活也踏实。”
“还是多亏彦老师之前帮的忙。每年活动活那么多,我哪干的完啊。好像整个学生会只有我一个活人似的。什么人缘好,都看我好欺负吧。”余温笑眯眯地抱怨。“楚颐年就整天在学生会闲得跟个大爷一样。”
“你知道楚颐年很多事情吧?”唐涟突然很小声地问了一句。
彦青羽看了她一眼,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已经不太合适了,于是提起了茶壶笑道:“那你们聊,我先回里屋去了,有需要过来叫我就好。”等他趟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开之后,余温对着唐涟挤眉弄眼,调侃道:“嚯!你终于开始吃醋了?”
唐涟皱起了眉头:“我不太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概念。”
“管他呢,你想了解什么?只要我知道的,关于他的,我都可以告诉你。”余温故弄玄虚地抿了一口茶,说道,“你别不信,我手里关于他的黑料,随便讲出去几件就能让学校里追他的女生怀疑人生。”
“我想知道,”唐涟平静地问,“你和他怎么分手的?”
余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她端茶杯的手停在了空中。唐涟深渊似的目光直视着她,在阳光灿烂的午后里成为从她头顶淋下去的倾盆黑暗。有那么一瞬间,她心里涌出了可以被称作杀意的喧嚣情感。她捏紧茶杯,磕在桌上,偏过了头,唐涟看不见她的表情。
“他令我恶心,仅此而已。”
“……那又是什么情感?”
“恶心就是恶心,你不懂什么叫做恶心吗?”
“你会想要杀他吗?”唐涟毫不掩饰自己咄咄逼人的敌意。
余温回过头,看着唐涟脸上无比认真的表情,她笑了。方才的憎恶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她意识到唐涟是个感情不健全的人。如果不跳出普世的思维框架跟着她的思路走,那么将会是永远的鸡同鸭讲。她笑了是因为她突然理解了唐涟那令人捉摸不透的逻辑,不是因为复杂得难以琢磨,恰恰相反,太简单了,简单得令她难以置信。
简单得她想摧毁它看看。
余温笑嘻嘻地在桌下交叠双腿,把两个胳膊肘架在胸前,像伸懒腰的猫一样耸起了蝴蝶骨靠近唐涟。从窗子透进来的最璀璨的阳光移动了一点,刚刚好投在她泛着琥珀色的眼瞳上,她细密的眼睫毛又给脸颊上降下了一层波动般的光影。她凝视着唐涟的漆黑眼珠,说道:
“我杀他,我为什么要杀他呀?你到底在自欺欺人什么呢?你利用楚颐年、利用所谓对他的‘喜欢’给自己建立了一个精神理想乡,可你又真的懂‘喜欢’是怎么一回事吗?——你敢说你懂吗?”
“我——”唐涟像被刺痛了一样,猛然拔高了音调。
“嘘——你什么啊?你们两个的恋爱可真奇怪,你不喜欢他,他也不喜欢你,两个人好像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。怎么,内心空洞到要依托这种虚伪的东西才能活下去吗?”余温见到了成效,开始故意地拿话激她。“虽然我恶心楚颐年,但这次我不得不说他真可怜——被你这样空洞的人缠上了。他估计要被折磨至死了吧。”
“你又懂什么!”
唐涟嘶哑地尖叫出来,手肘重重地锤在桌子边沿,撞洒了她面前的茶水。浅黄色的液体很快就铺了一桌面,浸湿了《失乐园》的封面。余温没有反应,她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试图激怒小孩的错觉,带来的反馈令她感到乏味。唐涟没有哭,眼眶也没有红,只是眼里本就很少的光彩又消失了一些,看起来就像个有满腔的感性却不懂该如何宣泄的孩子。
“你又懂……什么……我真的,很辛苦,我……”唐涟的声音弱了下去,她捧住了自己的额头,并将眼影揉成了一团花。“我真的……不知道该怎么……”她嗫嚅了半天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“对,我不知道,但我为什么要知道?”
“……”
余温将跷着的双腿交换了一下位置。唐涟开始抓自己的刘海,把发带抓散,让那些枯草一样的头发一块一块地耷拉下来。她一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,一边又从嘴里吐出支离破碎的字句来:“我没有……我没有害他……我明明,我在保护他……替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……我没有……我真的……”
唐涟快要哭出来了。余温也快哭出来了——是笑的。她都笑不出声音来了,一副无奈的样子把手按在额头上。唐涟的样子着实可怜,竟然激起了她心底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。她深吸了一口气,企图把涌到眼眶边上的泪花也吸回去,然后伸出手,拍了拍唐涟垂在桌上的脑袋。
“我不是在怪你,也不是说你有错。没有人不是空虚的,你明白吗?所有人都需要抓住点什么依靠才能活着,这是人之常情。”
“所以——你在为什么感到罪恶?你利用他的同时他也在利用你,人只要存在于世上就会利用和被利用。你也一样。如果你感到罪恶,你就自杀。如果你想活着,那为什么不彻底一点?这是个二选一的抉择。犹豫是痛苦的根源。”
“……彻底?”唐涟重复着这两个字。她一时难以理解余温浮夸的用词,但她似乎能明白其中的含义。
“对,彻底。”余温把双手交叠在身前,盯着桌面上被阳光照的透明的茶水。“你应该明白,帮着楚颐年杀人没有任何用处。杀人只会加快这个空间的终结。到了最后,早晚不是你杀了他,就是他杀了你。”
“你应该明白,他和关筱雨正相反。他和安定二字无缘,也不会乖乖地被你利用——如果你不能掌控他。”
唐涟震惊地盯着余温,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。
“……哈哈,好了,时间也不早了,你该回去陪他吃午饭了吧。”
余温试图抹消刚刚那两句话带来的气氛的凝滞。她亲切地替唐涟拨好凌乱的刘海,就像半小时前她在唐涟脸上做的那些亲昵的行为一样。余温从不吝惜于表露自己的亲和力,尽管没有人知道那其中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,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。唐涟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,的确到了楚颐年平时吃午饭的时间了。她感到不安,不只是因为余温那些话,还因为她从没不告而别、主动离开楚颐年这么久。平时都是他把她扔在宿舍,他随时回来随时都能找到她。
“我回去了。”唐涟抱了莫大的决心,站起身来。她走了之后,关筱雨从书架的阴影里冒了出来——没人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。她现身出来,走到了唐涟刚刚的位置上。
余温正在拿卫生纸擦着桌面上打翻的茶水。她瞄了关筱雨一眼,说道:“偷听不是好习惯哦。”
“你为什么那样诱导她?”关筱雨也不习惯讲话拐弯,她直接地问。
余温不答话,把那本《失乐园》从茶水中拎了起来,用几大张卫生纸将它包裹了。她用纸团压过了书封皮的每一个角落,反复地除去水分,但依然留下了无法抹平的皱痕。她知道有些话说过了就是说过了,不管说者的意图为何,都会在听者的心中留下不可撤销的痕迹。她种下的因早晚会结出一些或大或小的果来,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。
“瞿大少爷怎么样了?”
她完全无视了关筱雨的指责,站起身来,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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